先生从下午两三点钟起就陪客人,陪到五点钟,陪到六点钟,客人若在家吃饭,吃过饭必要在一起喝茶,或者刚刚喝完茶走了,或者还没走就又来了客人,于是又陪下去,陪到八点钟、十点钟,常常陪到十二点钟。从下午两三点钟起,陪到夜里十二点,这么长的时间,先生都是坐在藤躺椅上,不断吸着烟。 客人一走,已经是下半夜了,本来已经是睡觉的时候了,可是先生正要开始工作。在工作之前,他稍微阖一阖眼睛,燃起一支烟来,躺在床边上,这一支烟还没有吸完,差不多就在床里边睡着了(为什么睡得这样快?因为第二天早晨六七点钟就要起来管理家务)。海婴这时也在三楼和保姆一道睡着了。 都寂静下去,窗外也是一点声音没有了,先生站起来,坐到书桌边,在那绿色的台灯下开始写文章了。 许 先生说鸡鸣的时候,先生还是坐着,街上的汽车嘟嘟的叫起来了,先生还是坐着。 有时醒了,看着玻璃窗的了,灯光也不显得怎样亮了,先生的背影不像夜里那样黑大。 先生的背影是灰黑色的,仍旧坐在那里。 人家都起来了,先生才睡下。 海婴从三楼下来,背着书包,保姆送他到学校去,经过先生的门前,保姆总是吩咐他说:“轻一点走,轻一点走。” 先生刚一睡下,太阳就高起来了。太阳照着隔院子的人家,明亮亮的;照着先生花园的夹竹桃,明亮亮的。 先生的书桌整整齐齐的,写好的文章压在书下边,毛笔在烧瓷的小龟背上站着。一双拖鞋停在床下,先生在枕头上边睡着了。